Monday, November 7, 2011

2011 - 秋行風物見(之三)- 故宮看畫

到了下午,困意襲來,排山倒海一般。不過以這種狀態看山水畫,倒也別有逸趣。反正無論清醒還是昏睡,山水畫對於我都是霧裏看花。看的與其說是畫中的山水,不如說是當時看畫人的心境。頭腦混沌之際,看雲山霧罩的風景,倒也頗爲契合。


瓷器我接觸過一些皮毛知識,山水畫則是徹底的門外漢,但這並不妨礙欣賞。好的藝術品本來就應該既受專家青睞,更讓普儸大衆接受。好在國畫廳的遊人不算太多,團組旅遊,時間多半有限,當然先奔最有名氣的展品,所以可能大部分都奔玉白菜和紅燒肉去了。順道說一句,久仰大名的玉白菜比我想象得要小的多的多,原本我以爲它大約和真的白菜大小差不多。不過我總覺得臺北故宮裏格調比它高的藏品不計其數,卻爲何這顆白菜這麽獨領風騷。

國畫/書法廳的燈光為了保護藏品的緣故,比較昏暗,但卻貼心地把畫裏某些較有看點的局部圖在真跡旁邊放大,再用背景燈光打亮,方便我們細看。展廳裏的整體氛圍非常好,終於開始逐漸感覺到「意境」。

我們在買票時都購買了語音導讀器,不過導讀只能説明一些技術層面的東西,感受則要靠自己體會。我記得當時有三幅非常寬大的山水畫竪軸挂在展廳外的過道裏,我坐在凳子上呆呆地看了許久。很後悔沒有做筆記,因此只依稀記得有郭熙的《早春圖》和李唐的《萬壑松風》。只要是山水國畫,很少有一目了然的,必定雲山霧罩,山路蜿蜒崎嶇,山峰若隱若現,山巒和雲霧如身形扭曲的盤龍,見首不見尾。人物通常極小,而且幾乎不會安排在畫中醒目處,常常在左下角這類犄角旮旯的地方,恨不得用放大鏡才能找到比螞蟻大不了多少的人。我記得看到後來,我們就以找畫中人物為樂了。

從某種意義講,「意境」是靠「含蓄」和「曖昧」產生的。國畫,畫的是自然界山水,但用意往往是要抒發胸壑中的山水,抒發某種抱負和情懷(就像唐宋的諸多膾炙人口的詩詞,都是文人在謫居時寫下的):「我的治國理政的抱負,正像那浩瀚無垠的山水一般。」諸如此類。因爲志向往往不便明言,才寄情於山水。所以,中國的山水,從來就不單純,因爲不單純,所以才有意境。不過我對於國畫,就像對於中國文化的許多其他方面,都有正反兩面的矛盾看法。我喜歡山水國畫裏人與自然的關係,即人隱於自然當中,是微不足道的一芥子這種理念,我也嘆服於畫家用筆用墨的技巧,僅用一種顔色,就可以創造出如此多層次和質感,如此傳神的各種景物。人物也是,看似輕描淡寫地勾勒了幾筆,立刻就出來一個生動的形象。

但從另一個方面,看國畫卻也能體會出,這是個内心柔弱、有自虐情結的文化。或者說得褒揚一些,這是個「柔韌」的文化。中國最頂級的畫作(也包括文學作品、甚至瓷器、家具等),除了出自匠人之手以外,更重要的是有文化人在做後盾。而畫作幾乎全部出自文人,或者說官場之人,這些人當中,懷才不遇、不得意的何其多,鬱鬱寡歡、抑鬱而死的何其多,他們中間,大多都在自己的傳世之作上宣稱想要歸隱、歸農、做隱者、當道士、或學佛、或成仙。多少個朝代了,似乎也沒有擺脫這種心境。淫浸在這個文化裏過久,就會深入骨髓地開始習慣成自然,開始把自虐當成自娛了。所以,雖然說國畫的口味是極爲清淡的,看得多了卻也讓人看出個「膩」字來。

同樣是山、是水,歐美的油畫卻營造出截然不同的觀感。記得誰說過,歐美人看國畫,會產生「這是半成品,還沒畫完的感覺。」我想,如果是中國古代的畫師看油畫,説不定會覺得,首先,男女都赤身裸體,真是傷風敗俗;更重要的是,大紅大綠的,太俗氣,太直白,太沒有意境了。

大都會藏有一些美國畫家的山水風光作品,看實物非常令人震驚。最具有代表性的是Frederic Edwin Church的The Heart of Andes。這幅作品大的驚人,而且畫中所包含的一草一木的細節,會讓你產生這是不是照片的錯覺。這同樣是一幅能讓你愣愣地看很久,嘆爲觀止的藝術作品。看油畫山水,比較有爽快感,如果是晴天,就一定能感覺到太陽的光線,如果是雷雨天,就有十分明顯的烏雲密布,並且有種真實感,油畫不論是畫自然山水、人體、還是畫衣服的質感,都追求科學一般的準確度和真實感。看中國山水,則有種浪漫感,神到即可,不追求形似。這兩種深入骨髓的觀點,與後來兩種文明的命運是否有什麽内在的關聯呢?

~~~~
小插曲一:在看國畫/書法的過程中,我們數次發現了“囧”這個圖章,頗有喜感。到底是怎麽回事呢?其實“囧”這個字的本意還是不錯的,是“光明”的意思,據説在古代,還是文人喜愛使用的字呢。不過非常有格調的國畫珍品上乍然出現一個“囧”字,也著實令人發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