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nday, April 26, 2010

念珠

那天,如練說她要去山裏尋找念珠。


念珠?蘅皋不解。如練出門前只留下這句話。他對如練的小性情總是不解。


前一天下午,如練[卒瓦]了她的木棉花茶杯。那是個細白瓷帶蓋的茶杯,杯身杯蓋用銀綫勾勒出五片花瓣,兩兩三三立於枝間,染了紅釉。如練每天用那個杯子喝茶,有時是老家村裏的親戚手炒的新茶,有時是非洲的紅茶包,有時是蘅皋煮的綠豆湯。

你又上火了,今天要煮綠豆湯,綠豆湯的煮法不對是去不了火的。如練踩著上山的階梯,想著蘅皋的絮叨。


山中深處、階梯盡頭有座古刹,那裏會有念珠。如練想著。


山裏急急下了一陣滂沱大雨,此刻空氣中還彌漫著水霧。如練穿著苔綠色的雨衣,撐著長柄雨傘,傘上印著莫内的水蓮花,在新綠環繞中鑲入一團夏色。


蘅皋也撐過這把傘。如練笑蘅皋,哪有男的撐這樣的傘。嗯。蘅皋應道,撐著傘上班去了。


上山的青石路堅實濕潤,如長蛇盤旋於綠野山林間。周圍鬱鬱蔥蔥的盡是松柏、之間點綴著各種色彩:開敗了的野蘋果、粉白的櫻花、碗口大的艷麗山茶和芍藥、還有野地裏星星點點的藍色毋忘我。這些都讓如練感到安靜,但偶爾也令她異常煩躁。


如練擡頭望了望眼前的山路,她的髮稍已經變得濡濕。


與蘅皋爭吵的原因已經模糊了。事實上,蘅皋只問了她為何如此煩躁,並沒有擡高聲音,他從頭至尾只是坐著看一本書。而如練也只記得胸中有股蛇一般的東西竄了出來,口裏像小鞭子一樣抽罵著,隨後便疾疾踱出了房間,當時她一手握著木棉花茶杯,另一手是杯蓋,便甩手用力摔出了杯蓋,瓷器踫撞石板地的聲音有些沉悶。如練仿佛看到了一些瓷渣飛起,但是她的眼前滿是小漩渦,她握緊茶杯,猶豫片刻,重重地將茶杯放在花崗岩桌面上,發出「咚」的一聲,回到了自己的房間。


頭上的方向傳來了鐘鳴,古刹裏結束了午課。如練抹了抹額頭的水和汗,停下腳步四顧。在這樣一個詩意的春末天氣,前往古刹的路上竟然再沒有第二個人。即使不來尋找念珠,也可以來看看風景。如練不知想著什麽着了迷。


房間裏,如練坐在書桌前,這是她在家中最喜歡的地方。書桌面向兩扇明窗,窗外同樣是一片新綠,有鳥鳴,有貓出沒的蹤影。書桌上堆滿各種圖書、文房用具、一台永遠播到古典樂電臺的小巧收音機、一個綠色玻璃燈罩的老式臺燈。這些都讓如練感到安靜,仿佛坐落於深山的如練的小世界。窗臺上,一溜兒擺滿了各種植物,都種植在灰陶小花盆裏,從右往左,一一是鴨舌草、蘆薈、雛菊、熏衣草、苜蓿、日本紅楓、還有浸在玻璃水瓶的月季枝杈。植物多半都是野地挖來的,都很幼小,還只是數寸高的芽莖,距離花季遙遙無期,每個小花盆裏都有星星點點剛從土裏鑽出來的雜草,如練從來不去挖,這正是她想要的。如練的念珠在一年前斷了,這串廉價的植物就是她的念珠。


古刹是仿唐代木建築,剛建好時定是嶄新發亮,經過多年的冬寒酷暑,朱紅已經發暗,白色也已泛黃,木梁有了歲月的割痕,這正是如練想要的。


正殿宏廣,蓮花座上是釋迦牟尼,文殊普賢立於左右。如練在殿前燃了香,朝四個方向默拜。


…智慧...


殿裏有零星的香客,正在蒲團上盡情地搗頭如蒜。如練避開了目光,悵然地來到偏殿。偏殿裏供著觀音大士、彌勒佛爺、兩側排列的十八羅漢,聳立的功德寶塔上,已大多數寫滿了信徒的名字。但是沒有念珠。功德寶塔旁擺著一張書桌,坐著一個發怔的中年女人。


這裡有念珠嗎?


念珠?女人仿佛驚了一記。


我的念珠去年斷了,我想找一串念珠。


我們有開光的金佛,還有玉佩,十二生肖的,你屬什麽?


我不要金佛和十二生肖的玉佩,我找念珠。


念珠不如這個。這是寺裏面的高僧親自開過光,很靈驗的。看你想要求什麽,求婚姻的,求工作的,求福求祿,給家人求平安的。喏,這塊是給家人求平安,保佑他們健康長壽,你請一塊給父母,他們肯定很高興。或者這塊觀音玉佩,保佑姻緣,看你那麽年輕肯定還沒有結婚吧,要不要請一塊。我們平時請佛是不打折的,今天給你999的功德特價,送功德名牌。


功德名牌?


喏,就是把你的名字或者家人的名字寫到旁邊這個功德塔上去。平時要另外施捨,今天請金佛或者玉佩就送功德名牌。


你們沒有念珠嗎?


中年女人翻了翻眼睛,兩手快速地在書桌裏面一陣忙碌,片刻,隨著“啪”的一聲,女人找出幾串彩色珠子。


這個十塊一串。


如練把十八顆一串的塑料珠子拿在手裏看了看,搖搖頭。有其他的嗎?


沒有了。


我想找菩提子的念珠。


菩提子?那個很貴的!女人提高了聲音。那個要好幾万的,菩提樹的種子,很難得的!


如練搖了搖頭走出佛殿。身後兜售的聲音在殿外還隱約傳來。


菩提子不是菩提樹的種子,如練站在古刹前來時的山路上想著。


如練的視線掃過窗臺上熟悉的一盆盆植物,直至目光落在角落裏的一盆小白花上。這不是她種的,昨天還沒有這盆花。如練把白花拿在手中擰亮了臺燈,只見中間一枝主莖,生長出四五根枝莖,枝莖上有兩朵白花已經舒展開,還有三朵仍是花蕾。如練看著看著眼眶就酸了。昨天蘅皋買了幾盆辣椒和南瓜苗,兩人還在後院忙碌了一下午。最近是種植的季節,蘅皋三天兩頭往家買菜苗,不過如練以爲蘅皋從不買花的。


這該不會是什麽蔬菜苗吧?如練這樣想著,起身走回[卒瓦]了茶杯蓋的房間。蘅皋在後院忙著,沒有看見如練。茶杯蓋蓋在茶杯上,如練看了看,一個巧勁兒,杯蓋沒有碎,只被石板地削掉了薄薄的一層,而且是在内側。如不細看,依舊是一個完整的木棉花茶杯。如練在茶杯裏倒滿了熱水,又走回了自己的房間。


這裡沒有我要的念珠。


如練望著下山的路,眼神有些迷離。山路上有個身影越來越清晰,如練眯起眼睛,看出是蘅皋,是她熟悉的、空氣似的蘅皋。


你怎麽跑過來了?


我打你的電話怎麽不接?


靜音了。


燒過香了?


燒好了,裏面有個女的使勁要我買玉佩,還什麽999特價送功德名牌。如練好笑道。


蘅皋也笑道,現在寺廟都是騙人的,這些人專門跑到寺廟來騙人。


你打電話什麽事?如練問。


哦,沒什麽,我下午做飯的時候打雞蛋,打出一個雙黃蛋。


是嗎?


等一下還要下雨。


走吧。今天晚上吃什麽?


韭菜炒雞蛋,紅燒土豆,再把腌的魚蒸一蒸。
--- --- ---


灰果子
04/26/2010



No comments:

Post a Commen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