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, March 23, 2011

我們的創作優於我們自身

在我們存在的世界裏,完美應該是不存在的。但是有意識無意識之間,很多人都在尋找完美。那也是諸多煩惱來源之一。



我們讀一本字字珠璣的書,則希望文如其人,人如其文。
我們聼一段超凡脫俗的古琴,則希望彈奏古琴的人不識人間煙火。
我們欣賞一幅震撼心靈的名畫,並知道只有坎坷痛苦的人生才能孕育出這樣的傑作,因此就希望畫家有一個我們希望的“完美的坎坷痛苦的人生”。



我接觸最多的還是書,對於作家與他/她的作品之間的關係或許更多一些感觸。當你喜歡上一個作品時,對於它背後的作家產生好奇,是十分自然的事。但是我相信那句話:我們的書優於我們自身。在創作的過程中,作家和作品或許是呈天人合一的狀態,一旦作品完成,它就有了自己的生命。雖然每一件作品都是由作家所孕育,但是一旦脫生,它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,雖然仍然與作家有關聯(這是必然的),但是也可以完全抛開作家,獨立存在著。



因此,我是不太願意把作家和作品太過於混爲一談的。我們的書優於我們自身。換句話說,書是作家最精華一面的展示,是作家最希望外人所看到的一面的展示,是作家人生最閃光的一個階段的凝聚,是作家有限的人生所延續下來的無限的legacy。而作家的人生永遠大於他的任何一本書。



有時候我會想,我們究竟爲什麽需要文學?當然,文學存在的意義很多。而我自己最有所感悟的一點,人生就像由無數絲綫匯聚的海洋、無數絲綫編織的群山、無數絲綫平行又交錯的滂沱大雨、無數絲綫纏繞在一起的迷霧。沒有頭緒,像初生和彌留時的混沌一般沒有頭緒。而作家、和其他藝術家,是被上天賦予敏銳心靈、敏銳眼光的一群,他們永遠在找這巨大的絲綫團裏面的綫頭,找到了,就開始摸索它的來龍去脈,摸索清楚了,就把它抽出來,按照自己的感悟和意圖,編織成我們熟知的小説、油畫、音樂和各種藝術形式。對我來説,文學就是一種頭緒。但說到底,文學也只不過是這巨大綫團中的有限的幾絲綫索,或許是最閃光的幾絲。而剩下的那些尚未提及的,就是我們以身和生來感受的人生了,這裡有無止盡的庸俗,無止盡的失望,無止盡的苦難,也有文學中所提及的令人生變得值得又美好的事情。



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,我們潛意識裏,希望我們所喜愛的作家是一個完人,或者希望他是一個完全像他的作品那樣的人。而一旦發現作家不過是個俗人,甚至是個惡人的時候,我們就沒有辦法在以同樣的心情去接納他的作品。其實,從頭至尾,作品沒有變過,作家也沒有變,變的只有我們自己的心。



與其把作品與作家相聯繋,不如把作品與自己的心相聯繋。作品一旦產生,它就不再為作家而存在,它只為讀它的你存在。



又有誰能想到,臭名昭彰的隋煬帝,能寫出無比多情的詩和賦呢。還有唐詩世界裏的巨匠李白,我總覺得放在現在,李白大概會是個不太靠譜、會投機的人,可是,誰又在乎呢。以及我非常喜歡的王維,當年迫不得已被安祿山脅迫作了“偽政權”的官員,放在現在,大概類似於“漢奸”一流吧。可是一千多年後的今天,想到王維,大概都只想得到他是山水詩的始祖而已。



把作家看成是俗人吧。連作品都難以完美,又怎麽能期待作家是個完人呢。這麽做的我們,豈不陷入煩惱的迷障嗎?



寒鴉飛數點
流水繞孤村
斜陽欲落處
一望黯銷魂



《野望》 -- 楊廣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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